苏酒酒

随心所欲。厌恶吵架骂人

埋葬所有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外面什么也看不到,我整个人恍若置身在一口幽深的井底,永远看不到那炙热的阳光。


伸手向四周摸索着,小方桌,似乎还摸到了…杯子!心下一喜,自己的嗓子嘶哑无比,身体发软,提不起一点儿力气,一定是自己睡得太久造成的。试着朝右边挪了两下自己无力的身躯,手指触到玻璃的冰凉微微弯曲,咬着牙全身一个发力,颤抖的手将杯子里那透明的液体顺着喉管往身体里直灌,许是喝得太急,还猛地呛咳了几下。

 

都道饥不择食,人只有十分饥饿之时才不会挑挑拣拣,对于此刻的自己来说,亦是如此,这一杯水救了自己岌岌可危的性命,也起了几分抵挡饥饿的作用。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整个房间安静而压抑,感觉不到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活物气息,自己明明是一个早已习惯在黑暗中行事的夜色杀手,此时却倍感无力,真的什么都看不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变得目盲,抑或是失明。

 

“你没事了吗?”一刹那,房间里的灯被悉数打开,明亮一下子将整个房间填满,突如其来的光亮一下子刺激到了我的视觉神经,我紧紧闭上眼眸,重复了无数遍睁眼闭眼的动作,才能够完全适应这普通的灯光。

 

对于陌生人,我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这荒郊野外突然出现的小孩子,怕是没有那么简单,而且眼前的小孩子,哪怕看到自己的手握着腰间小巧的匕首,也不曾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和害怕,这可不是一个看起来十岁不到的孩子应该拥有的本事。若他是坏人,自己拼劲全力也要斩于刀下。

 

“你…是谁!”我咬牙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厉声质问他。

 

哐的一声,小孩手中的托盘坠地,只见他惊愕地眼神盯着我,一张一合的嘴巴似乎念叨着不要杀我,我下次再也不瞎救人了。

 

我皱在一起的眉头慢慢松开,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一个小孩而已,不足为惧。

 

我朝他道谢,瞧着他的耳根好像微微发红,大概是害羞了。看着他利索地将地上的残羹收拾好,又端来一碗放在自己面前的小方桌上,催着自己趁着吃。

 

虚弱的我哪有力气进食,我瞥了一眼桌上的粥,没动也没说话。小孩抬头看我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端起桌上的粥,将我扶正靠坐在床上,舀了一小口来喂我。

 

我一个伤残人士自然不会拒绝这番好意。我一口一口地喝着小孩喂的白粥,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的,他说他在回家的山路上发现了浑身是血的自己,我问他到底是哪条路,他也说不清楚,我便不再为难他,至于他说的是否真实,等自己伤好后自会去验证。

 

小孩每日都悉心照顾我,我时常询问他为何不去上学,他说自己不能下山。我不再问,毕竟谁都是有秘密的,自己亦然。

 

半年间在我们刻意避免隐私的情况下倒是相处的很开心,我身上的伤也恢复如初,有一日,我瞧着他在阳台上给花儿浇水,便多嘴地来了一句,“小孩儿,我带你下山去开开眼界,怎么样”

 

小孩没理我,兀自浇着水。我心里寻思着小孩脾气真怪,这一下突然不理我,气氛尴尬,我只好跳下阳台,准备回屋。

 

“你要走了吗?”身后传来了小孩软糯糯的嗓音。

 

我点点头,伸手拉门,确实该出山干正事了,不接生意,身上没钱,过日子总是紧巴巴的,太累。

 

出门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听到了小孩的叹息,难道他舍不得我,想到此,我这内心还有些开心。

 

我离开的那一日,小孩来给我送行,他塞给我一张银行卡,我惊讶地看着他,倒是没有拒绝,毕竟自己现在确实是身无分文的穷人,潇洒一人下山,估计碰见的乞丐都比自己富贵。

 

我把银行卡收好,拍拍小孩的脸,问:“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我帮你实现”,小孩抬头看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头,什么也没说。

 

也许是我杀人太多,总是能辨析人心,眼前的小孩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拉着他顺势坐下,冰凉的石头刺激着两人的感官。我一手捏着小孩的下巴,逼着他与我对视,又问了一遍是否有想实现的愿望。

 

小孩无法逃离我的眼神和大手,只好应声:“有,但是我不敢说”。

 

他示意我放开手,瞅见小孩眼里的泪花,我的手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烫到了,手一下子松开。小孩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他揪着自己的衣袖捂住苍白而瘦小的脸,将他内心的隐私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这个外人。

 

小孩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这个女人打破了平静的家,甚至掀起了血雨腥风。

 

他的爸爸在一家图文广告公司做设计,和万千工作党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母亲在他出生后便辞职当起了家庭主妇,照顾他,照顾着整个家。

 

他从衣服的口袋中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是一张泛黄的全家福,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身材高挑气质温婉的女人和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孩。

 

我挑眉看向着小孩,小孩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意思,又递给我另外一张照片。

 

同样的男人,身边的女人却不再是同一个,这个女人的打扮时髦,身材凹凸有致,小巧玲珑的巴掌脸,精致的妆容又增加了几分魅惑,像中国的妲己,东渡日本的玉藻前一样,十足的狐狸精样,确实是男人出轨的好对象。

 

我把照片还给小孩,朝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一直没听到声音,我感觉有几分奇怪,用余光看了一眼小孩,发现他正在轻轻擦拭着两张照片,仿佛在做一件神圣的事情,事实上,这两张照片的故事只会玷污神圣二字。

 

我看着他擦好,将照片轻轻放回口袋里,宝贝得跟什么东西似的。

 

他又开口继续诉说,但这一次,着实把我吓到了。

 

他说后来自己的父亲流连花丛整日不归家,母亲郁郁寡欢。这些我都是能够理解的,面对狐狸精,哪个男人都会把持不住的,回家反倒不正常。

 

他说他自己见过父亲和狐狸精睡在一起,我也是能够理解的,若不是亲眼见过这些下作勾当,小孩的性子不会如此孤僻怪异。他说父亲把狐狸精带回家,晚上在卧室夜夜寻乐,这我就有些鄙夷了,出轨也就罢了,如此鸠占鹊巢着实恶心人。

 

事情的转折点就发生在此。眼前的小孩看似病弱,却和我说,那晚他很生气,拿着水果刀捅在小三的心脏上,不差分毫,小三就这么睁眼死在了父母的卧室里。

 

我不禁嘘唏,也理解了为什么他第一眼看见自己的刀却不害怕,亲手执刀杀过人的人,又怎么会害怕区区一把刀!

 

父亲看见床上早已没了呼吸的女人,吓得屁滚尿流,连忙报警,扬言要将他这个小恶魔送进监狱。他麻木地站着,是自己的母亲砸晕了拨通110的父亲,挂断电话,处理好尸体,将自己送来了现在的别墅。

 

我心中一阵感概,果真是,越有钱的人,私生活越乱。看着眼前的小孩,倒是生出了几分怜悯。

小孩瞪大眼睛瞧着我,似乎很惊讶,他问我:“你不害怕吗”

 

我轻笑一声,揉了揉小脑袋,道一声不怕,我告诉他,做错事的不是他,是他的父亲,他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出于自卫和保护而伤人,没有谁会责怪他的。

 

我还告诉他,我其实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不曾表现出任何的恐惧,就这么趴在我的膝盖上就这么睡着了。

 

他醒来之时已是傍晚,我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盖上,他抓着衣领紧紧地裹住自己,嘴里说了一句比这温度更寒冷的话。

 

“我想报仇,你可以帮我吗?帮我杀了父亲,我想要他的右手。”

 

我想都没想拒绝了,我才没这好心思去参与狗血八点档豪门剧,我从小孩身上扒下衣服,准备下山。

 

“我求求你,帮我实现我的愿望”

 

我心里哎哟一声,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答应别人的事是一定会做到的,但是我又实在不想管这档子破事儿。

 

我默默组织了下并不丰富的词汇,准备给小孩来个思想教育,万万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小孩跪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我让他先起来,这样跪拜会折我阳寿的,没想到这死小孩跟我较上劲了,说什么都不肯起,我伸手扶他却被他甩开。

 

我心一阵烦躁,这小孩一定又哭了。

 

我寻思着当杀手这么多年也杀了不少人,多杀一个也没什么,反正那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便答应了小孩的要求。

 

我将他扶起来,果不其然,看见了一脸的泪痕,像个小花猫似的,又脏又丑。

 

眼下天色已黑,小孩唤我今日继续住在别墅,明日再走。我拒绝了,我一个在黑夜中杀人为生的,这黑夜,对我来说,更像是陪伴在我身边的亲人。

 

匆匆道别后,我沿着山路而下,一路上也忘记自己当初说的验证真假,直直往S市的市区而去,照着小孩给的地址,我找到了他原本的家。

 

站在豪华的别墅前,我正在思考要不要今晚就动手。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身形修长,戴着一副黑色的眼睛,一件驼色的高领毛衣,像个温文尔雅的老师。

 

男人似乎是不解为何有个人站在自家门口迟迟不离开,他便开口问道:“这天气寒冷,还是快点回家,免得感冒”。

 

我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这男人虽然好色了些,但不见得是个坏人,还是多留些日子给他吧。

 

本着今日不宜杀生的想法,我去了一家拉面馆,点了份最素的阳春面,不仅不杀生,连动物也不杀。这番歪理,听着好像是个好人。

 

十日后,我如期带着一条血淋淋的手臂上了那条熟悉的山路,一路上无一人,我心中叫好,这若是碰见了人,我还要解释一番这带血迹的麻袋。

 

我将东西交给小孩,看着小孩在我面前解开麻袋,掏出血迹早已干涸的手臂,从怀中掏出一枚金戒指戴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上。

 

我一阵恶寒,虽然自己是个杀手,但此等变态行为还是未曾见过的。

 

心中不禁琢磨着,小孩心底大约也是很爱自己的父亲,很爱原本的家,不然为什么还要给一只残缺的手戴上父母的结婚戒指呢!

 

鉴于我把尸体处理的很好,S市的警察并没有发现偌大的S市居然少了一个人。而我,就这么登堂入室,直接住在了小孩原本的家里,每晚灯火通明,邻居们并没有发现异常。

 

近来一桩生意都没接到,我感慨着现今连杀人这种生意都有人抢了,混口饭吃好难,好在有小孩的银行卡和免费的房子,自己才得以继续生存在S市。

 

安稳地度过了三个月,我终于意识到了生意是要自己主动招揽的。

 

我洗漱好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眼睛在周边人身上搜索,看了一圈略感疲惫,都是些胆小的好人啊。

 

正准备回家睡大觉,耳边传来了大家讨论尸体的生意。

 

我假装逛街累了似的坐到几个姑娘旁边,耳朵凑近,听听是哪个抢我生意的这么笨,杀人都不处理好,居然还留下了蛛丝马迹让警察有迹可循。

 

“事情就出在淮平路,警察在那儿,尸体估计也在,我跟你们说,那尸体啊,被肢解了!”只见一个棕色卷发高马尾的女孩儿勾勾手指,压低声音和大家说着。

 

一个戴着金丝镜框的女孩放下手中的书,声音不大不小,倒是让周边的人都听见了:“不是肢解,只是没了左手,其他都在,完整的”。

 

几个女孩嘻嘻哈哈讨论着,戴眼镜的女孩看起来很专业,许是个法医,未来的明日之星。

 

我伸了个懒腰,欣慰的点点头,出了这么厉害的女法医,以后的生意更难做了,一不小心就被抓到把柄,签字画押去吃牢饭。

 

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我闭上眼睛回想了一遍女孩说的话,没了左手的尸体…心中疑惑,不会这么巧吧,自己刚杀了一个,右手已经送到,现在S市又出现一具没了左手的!

 

吹着冷风的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按着女孩们说的地址去了淮平路,果然看到了一群警察,房子周围20米都被警戒线围起来了,估计自己是进不去的。

 

我抱着手臂站在外围,和周围看热闹的人们聊了起来。

 

同样看热闹的大婶告诉我,这死的女人平时待人客客气气,丈夫也是个温和脾气,也不知是招惹了谁,死的这么凄惨。

 

我同样状似很悲伤的样子哀叹了一声。

 

我看见几个警察用担架抬着一个装尸袋上了警车,袋子封得严严实实,什么也不看到,旁边跟着一个神色憔悴的男人,这人大概是女人的丈夫吧!我心想,这帮警察,还真是小气的不行,不让我看,我总有办法看的到!

 

我游荡在淮平街那女人家的门口,本来准备借着吊唁的法子去看一眼,但却一直没等到办丧事。

 

我在心里将那帮无用的警察骂了千万遍,破个案怎么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老是不让人家下葬,真是可怜。

 

既然等不到,我便只能主动出击了。​

 

我倚在公安局的石墩旁盯着那玻璃门,还是没见着那男人。实在是耐不住性子,我直接进了门里,那人问我要做什么,我说我要见友人最后一面,被警察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理由还是那些老套的说辞:这是谋杀案,我们还要调查,非直系亲属不能直接接触死者的尸体。

 

我准备好的一肚子话被身后的男人打断了。

 

“让他去看看吧”我回头一瞅,心下明了,是女人的丈夫。

 

死者的直系亲属同意,警察自然也不好再加以阻拦,吩咐了身边人几句话,我看见一个小个子的警察朝我点点头,领着我往停尸房走。

 

如果说医院的太平间是阴冷,那这公安局的停尸房简直就是地狱般的冰冷,估计冤魂太多造成的,不过自己是个杀手,本身就是冤魂附身,还有什么好怕的!

 

尸检官未掀开那张白布的时候,我还有着几分凑热闹随心所欲的想法,但是当我看到白布下女人的脸时,我便知道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

 

那脸,竟和小孩给我看的全家福上女人的脸重合了。

 

一样的脸…没有左手…右手…戒指…小孩…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恨不得立刻去找小孩问个清楚。

 

那小个子警察估计是个性情中人,看我盯着尸体发愣,以为我是伤心过度,轻轻拍了两下我的肩膀说节哀。我回过神后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的我眼泪直流,我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两下脸,轻轻道了一声嗯,便跟他离开了。

 

说起来也是巧,前几日见不着人影的男人此时就站在公安局门口,手中的烟头忽明忽暗,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刚丧妻的男人。如果换一个环境,比如街头,他会像是一个刚从女人温柔乡里爬出来的浪荡公子哥正在抽着事后烟,我想。

 

“兰雅没有朋友,你到底是谁”

 

我心中讶异,这人,比我想象中要更聪明一点儿。

 

他挑眉看向我,大概以为我会心虚,没想到我很诚实地回答了他的疑惑。

 

“那天偶尔路过看了个热闹,听隔壁大婶说你们两口子人很好,我本想等办葬礼时去吊唁,但我马上就要走了,所以就提前来这里送她最后一程”。

 

“对了,很巧,我和你妻子一样,也没有朋友”

 

也许是我话里的真诚打动了他,男人并没有多问,反而和我道了声谢谢。

 

我连夜回了山上的别墅,夜色中的我好像一个索命的鬼,但我自己知道,我今天不是来杀人的,我只想验证一个真相。

 

小孩猜到了我要来,早早地就等在了别墅的门口。

 

他朝我笑,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笑容,一副灿烂天真的模样。他挽着我的手臂朝别墅里走,桌子上摆着一桌可口的饭菜,但似乎都冷了。

 

我本以为他要拉着我坐下吃饭,没想到他直接带我进了卧室。

 

打开门的一瞬间,我一阵反胃。白色的床单上有两只交握的手,有一只似乎是血迹还未流完,床单上沾染了一层血迹,让人没办法忽视的是两只手的无名指上的一对婚戒,在鲜血的浸染下,显得有几分触目惊心。

 

“你看,这是我的爸爸和妈妈,我们一家人终于在一起了!”小孩眼里似乎有光,指着床上的东西让我欣赏。

 

尽管我是一个杀手,但我平生都是一刀毙命,不会让人如此痛苦,这等变态行为,我是没怎么见过的,上次已经见识过,我以为自己不会再讶异,但这次还是让我震惊到不行。

 

这是有多大的怨恨,多么强烈的爱才会做到如此地步!

 

本来我是心疼小孩的,但他这样的行为,我如今倒是有些害怕他。比起他的行为,我杀人的行当仿佛是闹着玩的一般。

 

我质问小孩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母亲,小孩说他没有,是母亲自愿的,如果母亲不上山来送饭,他是不会杀她的,毕竟他曾经答应过不再下山。

 

他告诉我他用一把水果刀从母亲的大动脉划过,母亲抱着他让他别害怕,还让他给一个男人打电话。他砍下母亲的手臂后,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来拖走了尸体,临走前还摸着他的脑袋叫他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

 

小孩趴在我的怀里,轻轻说着,让我不要讨厌他,他不是坏孩子。

 

我不讨厌他,怀里的孩子的确不是坏孩子,因为他压根儿是个疯子!

 

可是我忘记了这一切的悲剧是由我开始的。

 

看着他在我怀里睡着,我抱着他回了房间轻轻放在床上离开了,临走之前,我把银行卡和他父亲房子的钥匙放在他的床头。

 

就当我自己从来不曾认识过这个人吧,下了山路后,我还是那个靠杀人为生、无牵无挂、隐于人群中的杀手。

 

我又开始了居无定所的生活,哪里有生意就去哪儿,负伤后自己扯几块布条缠上总是会好的,我刻意去避开S市的任何消息。

 

我接到一桩生意,让我去杀雇主的养父,我一口答应,眼眸未动,那人便死在了我的刀下。

 

我拿着干净的抹布擦拭着锋利的匕首,这把刀,沾的血越来越多了,如果刀刃有颜色的话,现在的刀刃应该早已是鲜血满溢。

 

有人说,想刻意避免的事情反而会不停地出现。

 

即使自己远离了S市,依旧在新闻报道了看见了几年前的肢解案,连带着自己杀的男人也被翻了出来,报道上的标题是“十大警方未破之谜案”。真是帮愚蠢不自知的警察,我扔下筷子付好钱离开了餐厅。

 

我回了S市,站在熟悉的屋外,看着那栋早已冷清败落的房子,心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将自己的风衣裹紧,这秋风真是越来越凉了,我准备大步离开的时候,听到旁边女人们的闲言碎语。

 

现在想起来,若是我当时早一步离开便好了,也不会亲自见证后面巨大的悲伤。

 

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听见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拼凑出了整个完整的故事。

 

小孩的父母是娃娃亲,在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结婚生子,生下了小孩。虽然两个人彼此没有感情,但对小孩的亲情是真的,疼到骨子里的爱。

 

数年后,双方像是想开了,决定离婚各自重组家庭,但离婚协议上有一条双方都默认的条款是必须要瞒着小孩,等到小孩成年后再公开。

 

我想,如果当时开诚布公告诉小孩的话,也许不会发生今日的悲剧。

 

小孩的父亲娶了所谓的“小三”,其实那是他父亲光明正大的妻子。

 

小孩的母亲嫁了另一个男人,便是那日在公安口门口与我搭话的人。

 

故意隐瞒的事情总是很快就会暴露,小孩撞见了父亲和他的第二任妻子逛街,他一怒之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直直插进了那女人的心脏,女人连他的名字都没来得及喊一句就死了。

 

听说,其实小孩的后妈是一个人美心善的人。不过,再也没有机会见证那女人的善良了。

 

听说,小孩的父母真的很爱他,即使他杀了自己的妻子,也没有报警,反倒是给他找了一处幽静而隐蔽的别墅让他躲着。

 

女人们还在不停地说,而我的大脑嗡嗡的响,我突然很想见小孩,问问他,如果你知道你的父母这么爱你,你还会做出这样不可原谅的错事吗?

 

我抬起脚就往熟悉的山路而去,我要去当面问他,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会回答什么样的答案,也许,我自己的内心已经有了一个标准答案,而我,只是想逼着他重复一遍。

 

我还没到别墅,在半路上就撞见了正在擦拭照片的小孩,还是那张泛黄的全家福。小孩抬眸凝着我的脸,不知为何,我从他清澈的眼眸中竟然读出了几分悲伤。

 

他一言不发地抱住我,说他很想我,埋怨我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他。他似乎把之前的事情都忘记了,忘得一清二楚…

 

小孩拉着我回家,一桌热腾腾的好菜,我没问小孩是谁做的,也没问他近来过得怎么样,只是安安静静陪他坐着吃饭。

 

小孩默不作声,像是饿极了,很快就把碗里的饭吃完,我问他要不要加饭,他摇摇头拒绝了我的好意。

 

他拿起一旁的玻璃杯递给我,说:“喝口水吧”

 

没有任何的怀疑,我接过杯子一口气将水喝完。

 

小孩似乎在和我说着什么,但是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的眼皮越来越重,我看见小孩一步步朝我走来…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此刻我对他突然产生了心疼。

 

我自嘲般地笑了,我一个做杀人买卖的,居然有一天会说出心疼二字。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最初被救回来的那张床上,小孩坐在我的旁边。

 

我想摸摸他的脸,右手却软绵绵的,怎么也抬不起来,心下明了,小孩肯定是给我下了很强劲的安眠药,导致我整个身体全身无力。

 

我什么也没说,倒是小孩先开口了。他说,他曾经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故事,他曾经将这个故事一遍又一遍地说给其他人听,但那些人都不曾听完便骂他是疯子。

 

后来,他救回了我,也同样将故事说给我听,没想到我居然信了,还真的替他杀了人。

 

他坐在我身旁摸着我的嘴唇,说;“因为你信我,所以我没杀你呢”

 

我的瞳孔猛地睁大,什么意思,难道…

 

他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继续一个人自言自语,他知道我在听。

 

“那些不会好好听故事的人,他们该死,不值得同情,其实,我真的好喜欢你呢!”小孩低下头亲了亲我的脸,趴在我的胸口不说话。

 

我的胸腔剧烈起伏,这不是疯子,也不是变态,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恶魔。自己一个杀手,平生也就是拿了人钱才会替人办事,绝不会肆意滥杀。而眼前这个自己曾经很心疼的小孩,居然可以平静地说出滥杀无辜的事实。

 

那些无辜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如果自己当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怕是也早就魂魄归西了。

 

我咬着牙,问了一句对我来说很重要的话。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父母和平分开了对不对!”

 

小孩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贴着我的耳朵说,我就是想要一个家,可是为什么他们非要破坏掉呢?是他们该死,不过,现在我们一家人还是在一起了。他的手指向那个放着两条十指相握的手臂的卧室。

 

我问小孩,你要永远活在虚假的幻想世界里吗?

小孩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他双手掐着我的脖子,直到我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慌了,连忙松开,甚至还轻柔地拍着我的胸口,替我顺气。

 

小孩说现在这样很好,父母在一起,而他自己有我,他说他很喜欢我,喜欢和我待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很满足。

 

他拿走了我贴身的刀,把我封锁在这个小小的密闭房间内,只有用餐时才会进来陪我一起吃,我很苦恼,自己一个潇洒的杀手居然会沦落至此,被一个小孩囚禁,说出去大概会让同行笑话吧。

 

可是我知道,一切是我心甘情愿的,若非如此,凭一个十岁的小孩,又怎么能夺走我的刀?

 

平静地过了两个月,小孩突然打开门,将我的刀还给我,并且提了一个在我看来是无理取闹的要求,他让我去厨房给他做饭。

 

我接过刀别在腰间,迟迟没动,我一个满手鲜血的恶人去洗手做羹,着实不合适。

 

“我不会做饭”我根本不想去看眼前的小恶魔。

 

哪知他并不生气,只是贴近我的身体,抱住我,说他陪我一起。

 

他牵着我往厨房走,我一路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睁开,我寻思着十岁的小孩哪来的这么大劲儿,但一想到他不是外面那些普通的小孩,我便放弃了挣扎,罢了,不就一顿饭么?只要不害我性命,都是可以的。

 

离厨房越近,我心里越不安,但不知那股不安从何而来,直到在厨房门口我闻到了熟悉的煤气味,该死,煤气泄漏!

 

我抓着小孩准备往别墅外跑,小孩拽着我手腕的力气加大几分,只见他回头看着我微笑,露出那一口小白牙,我听到他说:“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我仿佛被人浇了一头冷水,浑身冰凉,这个我临死前都想护着的孩子,居然要拉着我一起去死!我决意不再怜惜他,大力甩开被他禁锢着的手,头也没回就往外冲。

 

身后的声音像阎王一样传来:你逃不掉的,你会和我死在一起!

 

我根本没有把握能逃出去,如果是煤气爆炸的话,以我现在的速度,确实无法逃到不被波及的安全地带。

 

我拼命往外跑,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远,突然,扑来而来的冲击力和热浪将我重重地甩了出去,撞在身后的树干上,整个胸腔疼痛无比,我努力支起自己的身子,却无力地倒了下去,我伸出手摸了两下自己的肋骨,得,肋骨断了。所幸,命保住了。

 

我抬头朝别墅的方向看过去,哪里还有什么别墅,我的眼里只剩下了像烟花一样绚烂的明火,刺激着我的瞳孔,还有那巨大的爆炸声,冷汗顺着我的额角往下滴,混合着血的味道流到我的下巴处。

 

不知道为何,我的心里有一道声音催促我快回去看看小孩怎么样,我连滚带爬地往那栋早已成为一片火海的豪华的别墅爬去。

 

我的身体似乎到达了极限,再也无法往前一步,我想去看看他…

 

但,不知为何,我的眼前出现了照片上的三个人,面带微笑的男人牵着嘴角噙着笑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

 

眼泪,血,汗水混合在一起,顺着我的额角眼睛往下流,我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幻影重叠,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我想,我原谅你了。因为所有的虚假和现实,都已随着你消失在这片火海之中。

 

合上眼的那一刻,我心想,我一个冷血的杀手,死的着实窝囊了些。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我本想动一动,奈何被身边的男人摁住了,他说:“对不起”

 

我看着女人的丈夫那张熟悉的脸,和他身边低着头削苹果的女人,笑了,真是讽刺,你死了,那人却还在花丛猎艳,谁会一直怀念你呢?

 

我点点头,这桩笑谈本就与我无关,如今我能留条性命在,已经够了。

 

我坐在病床上擦拭着刀锋,看着它锃亮的刀刃,似乎好久都没有沾血了。收好刀,我换好自己的衣服离开了。

 

从此,辗转各个城市,杀人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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